发布时间:2025-05-06 点此:803次
来历:南风窗盐财经
作者 | 路迟
鲁迅诞辰140周年之际,其长孙周令飞意外走红了。
但“鲁迅孙子”在今日分外受追捧,倒不是由于鲁迅。
视频里,周令飞用一种诙谐而哭笑不得的口气,回想自己作为鲁迅孙子“躲不开鲁迅的终身”。
上世纪50年代,周令飞念小学时,总被唤“鲁迅孙子、鲁迅孙子”;每到上鲁迅的课文,同学们总要诉苦:“又要背你爷爷的文章”;新兵连完毕后被分配到卫生所,由于鲁迅弃医从文,“你要完结祖父未完结的作业”;还要他写通报,由于鲁迅是文学家,他的孙子应该拿手写作文才对;写不下去,他人拿烟给他抽,他不会,“怎样可能,鲁迅抽烟”……
周令飞倾诉从小到大身为鲁迅孙子的苦恼,被网友称为“段子手”
相似的作业许多许多,现在68岁的周令飞,把这些曾贯穿前半生的履历,用既稍微带着自嘲又无比安然的口气讲出来,令人捧腹。
人们惊喜地发现,这位自称不会作文的“鲁迅孙子”,其实言语叙说才能不失水准,他的表达变得很像脱口秀。建议鲜活、生动,了解门槛并不高,但内核仍然是严厉、真挚的,是一种新年代的文学表达。
不过,笑谈一时,“鲁迅孙子”的头衔随同周令飞一世。“鲁迅”既是光环,也是暗影,让孙辈周令飞从出世始就一起承载着一份荣誉和等待。
而在中文语境里,“孙子”这个称谓又很奇妙,如同总是在人之后,总是离不开血缘,大文豪、精力前驱的身份基因甩不脱、赖不掉,诚如他无法的慨叹:“年轻时感觉被很多双眼睛盯着,所以专心想要‘逃离’。”
转念一想,鲁迅周树人有四个孙子女,可为何如同独有长孙周令飞,在近年来以“鲁迅孙子”身份遭到注重最甚?
“大约是由于他有胡子吧!”与一位研读鲁迅多年的朋友参议,对方貌同实异地作出此解,仍然带着茫然与疑虑。
变节的子孙
今人被周令飞招引其实是自然而然、意料之中的事。其他不说,当一字胡、方脸和下瘪的嘴角出现在视频里,几乎好像教材里的鲁迅活过来了,叫人不由得慨叹基因强壮。
不过,这爷孙俩其实确实存在着许多不同。
鲁迅之妻许广平身高170,独子周海婴个头也高,遗传到周令飞这儿,整整比鲁迅高出20厘米。周令飞也常以此为理由,半开玩笑地回应那些“是否有导演约请你去演鲁迅”的关心。
鲁迅与孩子、夫人许广平
前史上的鲁迅,除了冷峻尖锐的文风,个人日子更被很多研讨者剖离出冷淡、厌倦与慵懒一面。在他身上,热心与冷观并行,悲痛与孤寂并存,建议“人得要生计”这般进化论的人生观,也曾因放不下老母亲而回绝暗算使命。
而周令飞更像一个“变节的子孙”。在还未到从军年纪的16岁就请缨从军,不被接收,便经过软磨硬泡去体现;30岁那年,与女孩私奔去台湾;直到21世编年过不惑之后,才回来安心当起鲁迅文明宣传人。
几代青年受鲁迅影响过分深入,今世文人所铸思维,也不乏许多充满着鲁迅的影子,不过,对其檐下生长起来的亲子孙而言,影子也有不少时间以“暗影”方法存在。
由于祖父的“暗影”,周令飞活得并不轻松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校园要求背鲁迅课文,要学习鲁迅怎样战役、怎样投匕首。
他感到很不舒服,“我不喜爱当‘孙子’,我就不去校园了,躲在家里看书”。
后来自费去日本留学,鲁迅在日本实在太知名,所以,周令飞的“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我们闲谈的论题”。
世人总是想在周令飞那张酷似周树人的脸上寻觅某种印证、惊喜,或许仅仅是噱头,而一旦发现实际与幻想的连接有所相悖,就好像遭受了某种变节和诈骗。
周令飞之父,鲁迅仅有的儿子周海婴,也一度被置于诸此哭笑不得的误解之中。
大学时的周海婴对桥牌感兴趣,引起轩然大波,乃至被严厉约谈。不喜写作、会跳交谊舞的周海婴引起质疑:鲁迅的儿子怎样能够打牌跳舞,欠好好读书?
“他人把我放在一个框框里,觉得周海婴就应该在某一个框框中日子。在他人眼中,学生应该念书,他人打桥牌我看看,如同就是影响了我的学业。想学交际舞也不行,所以我一向到现在都不会跳舞,这都是我的禁区。”
鲁迅49岁那年才意外有了周海婴。老来得子,鲁迅对周海婴的寄予,是自洽、美好的人生。
而周海婴对父亲的回忆尽管仅逗留于7岁,但其作品《鲁迅与我七十年》里所谓的“七十年”,是指从出世到写成此书共耗七十年。
整整70年,周海婴作为“鲁迅儿子”活着,用终身去寻找父亲的身影。
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长孙夏目房之介曾与周令飞互诉苦衷:即使从未见过祖父夏目漱石,房之介的前半辈子也一向日子在某种惊骇傍边。“每天就是被人家说,你应该会写作,你不会写作,就是数典忘祖。”
周令飞
但夏目房之介学的是漫画,从事的是漫画议论作业,他曾在《漱石的孙子》一书里抒情苦闷:“我无法挑选地成为了夏目漱石的子孙,直到20岁,我都对此感到十分无法,如同我一出世就担负了一笔巨额债款,总是有人会在我面前和背面指指点点。”
可相似的苦恼很难为大多数世人了解,用今日的话来说,乃至简单被质疑“凡尔赛”,这也让“孙子”们只能独消困闷。
在周令飞出世后没几年,周海婴妻子马新云怀上了次子周亦斐。出于对学业与作业的考量,夫妇俩其时并不计划要那么多孩子,但当他们预备去开人流手术介绍信的时分,校园领导却出头阻止了他们,理由是:鲁迅先生的子孙本来就少,怎样能够容易打掉?
“打不掉”的子孙
考究家世、家学的中国人特别钟意把子孙与父辈紧紧相连,传统谚语“虎父无犬子”“老子英雄儿好汉”等等,无不昭示着文明惯性里对名人巨人子孙的精力、身份幻想。
在家庭单位更安定、常识资源与阶层活动程度有限的封建年代,我国不乏宗族同志的典例。文界如“三苏”诗人苏洵、苏轼和苏辙,如书法世家王羲之、王献之、王洵;武界就更多,如岳家军、杨家将、薛家将等经典将门。
现代更常见的称谓叫做“二代”,本身无关褒贬,仅仅标志承载着父辈威望的出世,以及外界更多苛刻挑剔的审视。
相较于“官二代”“富二代”“星二代”,文学才调能够带来的更多是习气的熏染和堆集,“文二代”也天然涵义着更高的天分等待,比方诗作遭到争议的贾平凹之女贾浅浅。
不过,在这条幻想的“文明传承”途径里,无论是从小潜移默化的技术熏陶,仍是基因天分使然,都有一个不行忽视的重要元素:环境与年代。
周海婴、周令飞,与其祖辈鲁迅相同,也各自履历了急遽改动的年代,但前两者的变化,更多是社会层面而非国家民族层面的。
环境、年代、个人履历的许多不同,造就了先人晚辈的不同人生轨道。
尽管周海婴在回想录里供认,长子周令飞在性情上与鲁迅有着颇多“隔代遗传”的相似之处,“自主性很强”“凡事只需认准了要干,是谁也改动不了的”。但周令飞出世的时分,鲁迅现已逝世17年了,白云苍狗,个别的宗族回忆何能掩盖年代洪荒?
周海婴生前照,布景是父亲鲁迅
因而,周令飞对祖父的了解和认知,也和世人相同多半是听来、读来的,不过多了一份宗族内部的视角,对作为一个详细的人而非文明符号的周树人,多了一份直观感知。
周令飞的姓名“令飞”,倒确实是周海婴、许广平母子商议为了留念祖父而选用鲁迅其间一个笔名。
但这出于中国人注重宗族、血缘,留念父辈的一种情感惯性,与思维精力、文学价值之类的东西联系不大,也谈不上孰轻孰重。
值得一提的是,鲁迅对自己儿孙的等待,在其遗书里已告知了解:“孩子长大,假使无能,可寻点小作业过活,万不行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。”
如果说,作文、作诗作画都能够算一种技术,能够潜移默化,也能够代代相传,但文学和艺术,更像是一种带有灵性的、集天时地利人和的杂乱产品。它不行投机,不行强求,正如叶圣陶之子叶兆言曾说到写作与家庭没什么联系:“这不像中医,有独门秘方能够代代相传。”
早年有人问周令飞:鲁迅的“两棵枣树”,别离有什么意义?周令飞一时答不上来,只觉得“是文学上的一种技法”。数年后,他才茅塞顿开:“一棵是物质的,一棵是精力的。”
让几代中国学生头疼的《狂人日记》《阿Q正传》等教材必选文,学生年代的周令飞也难以了解,他曾在采访里坦言,自己对祖父的认知一知半解,乃至是“一片空白”。
鲁迅的文明遗产不是周家子孙独自享有的,而是百年来不断被解构、铸炼的国民性珍宝,要透彻地消化这份珍宝,不只需求人生履历和年月的沉淀,还有一种跨年代的领悟。
古有云“正人之泽,三世而斩”,祖辈的精力财富文明,不足以让三代今后的子孙用来耗费与消解。
好在,鲁迅其他几个孙子如同也走出了各自的路。
次子周亦斐,从小喜爱经商,现在现已是一名企业家;三子周令一,曾赴日本播送学会北京办事机构担任摄像记者;女儿周宁远嫁日本;鲁迅还有个侄孙去香港做了艺人,名叫许绍雄。
他们之中,乃至没有一人成为严厉意义上的作家,更惘谈像祖父那样“弃医从文”。外表看来,鲁迅那句吩咐“忘了我,管自己的日子”,却是全体得到了显示。
“实在的永存”
相比起十年前,今日的鲁迅如同比十年前更多被置于一份归于年轻人的热烈中。
“热烈”和“狂欢”是不相同的,当后者有了某种污名元素,“热烈”更多包括一层心爱可敬的接近。
以本年的《觉悟年代》为一个标志,鲁迅趴在地上嚼着辣椒写《狂人日记》的那一幕,令青年雀跃,视为“偶像”。
紧接着,井喷的“文明偶像”一次次复生鲁迅,90后、00后在B站和脱口秀段子里将鲁迅化为热梗,以一种尽管未必深入但满足轻松、传达力满足广的方法,拥抱鲁迅。
不过,即使是诙谐的好心,即使不再有满天飞的“鲁迅说”,世人对已故先贤的了解和认知仍与实在存在收支。
看到《觉悟年代》里鲁迅趴在地上写作那一幕,周令飞觉得有点夸大,在他的回忆里,祖父是个很考究、有条理、爱整齐的人,买东西包装的牛皮纸都要逐个翻开、叠好,再把系在上面的绳子慎重地缠起来,乃至在逝世前几个小时,他都会专门从床上下来,走到桌子边,写下便签:“我病重了,赶快找医生来。”
这些实在而无法的细节,在时间中逐步被忘记、抹去,一个人身上最具有英雄主义的、对文明精力遗产最具启示稳固效果的特质被保存下来且加以扩大,逐步地,鲁迅的身份盖过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俗人。
实在的鲁迅不是只要“横眉冷对千夫指”的斗士形象,更是温文、宽厚,慈悲的,“他的笑脸比严厉多”。
进入21世纪后,年过不惑的周令飞开端把作业重心放在复原实在的鲁迅上。
他协助父亲出书《鲁迅与我七十年》,与父亲合写文章《鲁迅是谁》,办展览、出书《鲁迅零距离》,逐步认识了和颜悦色的、诙谐幽默的祖父,那些从书本里得来的斗争性和尖刻,并非不存在,而是存在于鲁迅的文字和特定人生阶段,但并非作为性情基因连续下来。
1923年11月,鲁迅在北京师范大学学生面前宣布讲演
本相稀缺的年代,复原不易。文学议论家李长之曾在其作品《鲁迅批评》里用“实在的永存”来描述鲁迅,前史的结局是概括性的:鲁迅的文学成就和人格魅力,为他揽聚了太多俗世荣光,笼罩在他的头上,将其神化,革命者、政治家、启蒙的思维家、民族脊柱或精力兵士等“鲁迅形象”不断显现出来,实在的鲁迅反而越来越远了。
日本作家竹内好则从文学研讨的视点动身,着重把鲁迅化为一种观念,就是把中国文学本身固定化了。唯有否定鲁迅的标志,才能从鲁迅本身中发生“无限的、簇新的自我”。
不过,当今日的年轻人闲时议论鲁迅与柿霜糖和茴香豆的根由,研讨他的“两棵枣树”,笑着评论“鲁迅孙子的胡子有多像鲁迅”时,有人以为这是将巨人偶像化的弊行,我倒觉得,这是在近一个半世纪今后,拥抱“实在的永存”的一条生动的旁支。
诚如鲁迅自己在《三闲集》里说的那样,“不虞之誉”与“不虞之毁”相同无聊,过誉过贬都是对本相的消解,也是对人的抛弃。